◇◇新语丝(www.xys.org)(newxys.com)(xys10.dxiong.com)◇◇ （按：每年二月份的第三个星期六是世界穿山甲日。这是伊雁声专为穿山甲 日写的故事。本文将收入伊雁声中短篇科学童话新著《动物快跑》系列第一部） 会走路的小松果 作者：伊雁声 1 金宝闷闷不乐地站在林间空地上。天快黑了，凉爽的秋风穿过树林，发出哗 啦哗啦的响声，一阵阵轻柔地拂过金宝的脸庞，把他的头发吹得飘了起来。他不 由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让微风掠过全身。衣服里兜满风，微微鼓了起来。风啊， 吹吧，把我吹起来吧，吹上天空，远远地吹走吧。 他刚才赌气从家里跑了出来。爸爸大胜追出来，在后面拼命喊他，他都装作 没听见，一口气跑进了屋后这片密林里。 金宝和妈妈一样，特别喜欢读书，喜欢大自然。好朋友阿阳新买了一套世界 珍稀鸟类图谱，金宝好喜欢啊，简直爱不释手。只要按一下每种鸟儿图画旁边的 按钮，那鸟儿的叫声就会悠扬地从书里面一声声飘出来。虽然阿阳主动提出金宝 可以随时来借看，但金宝多想自己拥有那样一套可爱的图书啊！他会给那些鸟儿 都起个名字，给它们编许多故事，它们鸣唱的每一首歌，都将代表着一个盛大的 事件。每晚在珍稀鸟儿的鸣叫声里关灯入眠，早晨再从鸟儿动听的鸣叫声中起床， 该多美啊！他不在乎穿偏大或偏小的鞋子，也不在乎六年级了还背着一年级时用 的书包，书包的四角都磨破了。他甚至宁可再不眼馋令他垂涎三尺的各种电子产 品，只要能把这套书给他。但爸爸喃喃地说这些书太贵了，实在买不起，爸爸要 给他多买牛奶、鸡蛋，“你在长身体，老师跟我说要给你多补充蛋白质”，爸爸 还要攒钱给他买新书包、新衣服…… 没钱，没钱，金宝受够这些话了，他一句都不想再听了。 月亮挂在树梢。林子里没有一点人类制造的噪音，静极了，只有大自然美妙 的音乐之声，远处传来猫头鹰神秘的长啸。金宝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心情也变 得愉悦。这片树林，永远都可以带给他无穷的幻想和宁静。他不再生爸爸的气了。 妈妈病逝后，家里一贫如洗，爸爸努力维持祖孙三代的生活，也很不容易呢，这 些金宝其实全都看在眼里了。他不禁很后悔刚才无理地对爸爸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2 金宝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四处溜达。忽然，他被什么东 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松果吧！啊，哈，一只蜷起来的 穿山甲！他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他知道这是一种快要灭绝的神奇动物，是全世 界被偷猎最严重的哺乳动物。不久前，绿野海关查获了33只活体穿山甲，全都移 交到附近的林业大学野生动物养护中心，金宝和阿阳作为小义工，还帮它们挖了 好多蚂蚁呢。 金宝轻轻地蹲下来。这是一只小小的穿山甲宝宝。看，他正张大眼睛，从卷 起来的铠甲缝里偷看金宝呢！金宝的心被那温柔的眼神拨动了。他忽然觉得自己 跟眼前这只穿山甲很像，孤孤单单的，不声不响的，躲在自己的甲壳里，害羞地 探看外面的世界。 金宝听爸爸说，很久以前，火狐狸村周围的山林里，穿山甲可多了。那时候， 村民们对这种小动物一点兴趣都没有。吃蚂蚁的怪东西，长嘴，粗腿，脏兮兮， 粘乎乎，肉也不好吃，壳也不好剥，弄不好手就被锋利的甲壳划破了。还有人相 信，碰了穿山甲会触霉头。可是后来，从外面的大地方来了好多专门收购穿山甲 的商人，说穿山甲浑身都是宝，尤其是甲壳，简直包治百病，什么消肿、排毒、 活血、通乳，甚至还能治疗癌症。于是忽然间，村里人一到夜里，就成群结队拎 着个蛇皮袋，到野外去捕捉穿山甲。穿山甲遇到危险就缩成一团，用坚硬的鳞甲 保护自己，连狮子、老虎都没法下嘴，但对人类来说，捕捉穿山甲易如反掌，只 需要弯下腰捡起来扔进袋子里。爸爸说，刚开始大家确实多多少少都挣了些钱， 但好景不长，没几年功夫，这一带的穿山甲就绝迹了。 爱读书的金宝当然知道，所谓的穿山甲能治病的说法，全都是人类的迷信和 愚昧。阿阳的爸爸“值得信赖的阿海队长”说了，穿山甲的肉、血和牛羊没有两 样，都是动物蛋白质，穿山甲的甲壳成分和人类的手指甲一模一样，都是死去的 角质蛋白，人类根本无法消化。用阿阳的话来说，“啃啃手指甲，就能治好癌症 了？吃两根头发，就可以通乳了？太搞笑了。” “小松果，你好啊。交个朋友吧？”金宝悄悄地说。他知道小松果在黑市上 很值钱，他必须好好保守小松果的秘密。 3 半个月后，小松果已经完全习惯了金宝的存在。它见到金宝已经不再蜷起身 体躲藏，而是自顾自觅食，还不时表演几个杂技动作，逗得金宝不停傻笑。小松 果甚至允许金宝把它抱在怀里。它把长长的尾巴环在金宝的手臂上，肌肉发达的 腹部紧贴在金宝的肚子上，筒状的长嘴在金宝脸上嗅来嗅去，撒娇似地靠在金宝 的脖子上。金宝的心都被融化了。 金宝只和阿阳分享了“会走路的小松果”秘密。阿阳分析说，小松果很有可 能被人类收养过。 在阿阳郑重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之后，金宝才把阿阳正式领到了小松果跟前。 “会走路的小松果，这是我的好朋友阿阳。”听了金宝的介绍，小松果头也 没抬，继续用锐利的前爪在一节枯木上认真地抠蚂蚁。 阿阳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小松果。小松果忙忙碌碌，伸出粘粘的长舌头，熟 练地把蚂蚁粘起来，送进嘴里。 “你看！”阿阳指着小松果尾巴末端的一个地方，大叫一声。小松果好像被 阿阳吓了一跳，停了一秒钟，昂起头嗅嗅空气，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又低下头， 伸出舌头，继续觅食。 金宝跪在地上，顺着阿阳的手指，看向小松果排满鳞甲的尾巴。哎呀，在右 边那块甲片上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孔！ “这是装跟踪器的小孔！林业大学收养的穿山甲都被打了这样的小孔，安装 了跟踪器！”阿阳生怕又惊扰了小松果，尽量压低嗓门。 “你确定吗？”金宝吃惊地问。 “确定！打孔、安装的技术还是我爸爸帮他们引进的呢。” “这么说，小松果是从林大养护中心跑出来的？那我们要不要把它送回去？” 金宝嘴上虽然这么问，心里却一万个舍不得。 “奇怪！”阿阳沉思着说，“我爸爸说，养护中心最近接收的那33只穿山甲 全死了，实验人员说是因为他们还没摸索出饲养穿山甲的正确办法。为什么小松 果却在这里流浪呢？” 金宝也皱起了眉头：“你爸爸的消息可靠吗？” 阿阳：“绝对可靠！” 金宝：“难道小松果不是33只这一批的？会不会是林大以前接收的？” 阿阳：“不可能是以前接收的，爸爸说林业大学以前接收的穿山甲也全部都 被养死了。爸爸还说，他们动物协会的专家这次都生气了，指责林大太不负责任 了，这几天正要求林大公布所有接收、养护的细节，还要求林大公布这33只死亡 穿山甲的去向。你知道的，现在死穿山甲也很值钱。” 金宝：“太可疑了！小松果明明还活着，林大为什么说所有被养护的穿山甲 全死了？” 阿阳：“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唔，在查清楚事实真相之前，我们绝不能把小 松果送回去！” 金宝：“对！但怎么能把这件事查清楚呢？” 阿阳：“我爸爸人称‘值得信赖的阿海队长’，咱们告诉他吧？他肯定有办 法。” 金宝犹豫了一下：“好吧……只能这样了……不过，我可信不过我爸爸，我 爸爸人称‘见钱眼开的大胜’。” 大胜这个外号其实是金宝自己起的。两个小伙伴于是捂着嘴，扑哧哧地笑成 了一团。小松果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又专心对付蚂蚁去了。 4 一开始金宝还以为那是只狐狸，身量不大，脑袋小巧，一条蓬松的长尾巴派 头十足地垂在身后。听到金宝的动静，它机警地抬起头来，在昏暗的暮色中，双 眸闪闪发光，金宝这才认出它是只膘肥体壮的野狗。野狗和金宝都静静地站在夜 影里，两双同样狂野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忽然，金宝蹲下身去，迅速捡起一根木棍，发疯一样挥舞着木棍，哇哇大叫 着，凶猛地向野狗奔去。野狗见状，立即缩起尾巴，一扭身，钻进灌木丛里，消 失了。 金宝继续狂奔过去。小松果缩成一只铠甲小球，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金宝长 长地舒了口气。看来野狗不但没能制服小松果，反而被小松果的甲片划伤了，小 松果的铠甲上血迹斑斑。 没一会儿，小松果见危险解除，天下太平，就若无其事地一骨碌舒展开身体， 又开始挖起蚂蚁洞来。 金宝心疼地看到，狗牙在小松果的鳞片上留下了几道划痕。他轻轻用草叶擦 拭鳞甲上的血迹，狗血渗入划痕，留下了几处暗影。在那片有小孔的鳞片上，刚 好留下一道无法擦去的弯弯的暗红色血迹。这片鳞甲于是看起来就成了一个笑眯 眯的姜饼娃娃。金宝轻触姜饼娃娃的微笑，“小松果，你尾巴上现在有一个笑脸 呢。”小松果晃了晃尾巴，那姜饼娃娃的笑脸便像活起来了似的。 不一会，阿阳如约赶来了。 金宝笑着说：“野狗大战小松果，小松果赢了一个姜饼娃娃！” 阿阳惊叹不已，接着轻蹙眉头：“情况不妙，我爸爸怀疑养护中心出了内 贼。” 金宝：“什么意思？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把小松果偷偷卖了，小松果 命大，逃出来了！” 阿阳：“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爸爸正在联系他在盗猎团伙里的卧底。我爸 爸猜测，不仅仅是小松果，养护中心的所有穿山甲其实都被偷偷卖掉了，不管死 的还是活的。” 金宝：“那说明，这是一个权力很大的内贼！我们千万不能透露小松果的下 落！” 阿阳：“对！我爸爸也说，在查清楚内贼之前，小松果就要靠我俩来保护了！ 其他机构他都信不过！” 金宝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问题！小松果也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啊。你看，这 附近的蚂蚁，它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他以后可以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 阿阳：“对呀，我爸爸说，穿山甲是吃蚂蚁的能手，最近几年这附近蚂蚁成 灾，就是因为穿山甲快被人类杀灭绝了！” 金宝抿着嘴，没说话，眼中又燃起一束狂野的光芒。 在他们身后的林子里，大胜目不转睛地目睹了这一切。 5 大胜最近很担心儿子。这半个月来儿子再没提买书的事，好像也不生他的气 了，但在家里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天一黑就往外跑，神神秘秘的。大胜 觉得很不对劲。 这天金宝又三口两口扒拉完晚饭，喊了一声“和阿阳约好去林子里玩啦”， 就急急忙忙往树林里跑去了。虽然火狐狸村这一带的林子里现在也没有什么值得 担心的危险动物了，但大胜实在放心不下。他决定偷偷跟着儿子，看看这小家伙 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是他欣喜地发现了儿子的秘密。金宝和阿阳前脚更走，大胜后脚就把小松 果捡走了。“儿子真行，真不愧是个金宝仔，找到了这么一个大宝贝，这下子能 挣好几千块钱啦！”他喜滋滋地想着。 回到家，金宝已经睡了。大胜哼着小曲，熟练地手起刀落，抹了小松果的脖 子，接了一大碗血，把小松果扔到开水锅里煮了，连夜把甲和肉分离开来，把甲 片晾开，又把肉、血分别包装好存入冰箱，准备第二天一大早趁肉质新鲜去卖个 好价钱。虽然现在公开买卖穿山甲是违法的，但大胜知道，食用穿山甲如今是身 份的象征，在他打工的共善堂药房隔壁，王半仙儿开的食府一直在偷偷买卖穿山 甲，有多少收多少，生意好得不行。 这一晚，大胜睡得香香的，梦到自己给儿子买了好多牛奶、鸡蛋、衣服、鞋 子、书包……儿子一辈子都用不完，笑得嘴都合不拢，他自己也在梦里笑出了声。 直到咚咚咚的擂门声把他震醒。 儿子怒火万丈，红着眼睛，跺着脚，举着一片有两个小孔的脏兮兮的穿山甲 片，像疯子一样，声嘶力竭地质问他把小松果怎么了。 “什么小松果？噢！对对对，你发现的那只穿山甲！嗯！我把它杀了，今天 拿去卖钱！一大笔钱！” 大胜吃惊地发现，儿子刹那间停止了疯狂的喊叫，浑身颤抖，咬牙切齿，满 脸狰狞，鼻孔好像要冒出烟来，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凶狠地瞪着自己。恍惚间， 他都认不出面孔极度变形的儿子了。一秒钟后，金宝像野兽一样扑过来，对大胜 又撕又打又踢又咬，嘴里狂乱地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大胜半天才反应过来，儿 子喊的是：“罪犯！罪犯！罪犯！” 儿子这不是疯了吗？大胜傻掉了，害怕地看着儿子。 “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金宝狂叫着，把手里的甲片扔到大胜胸前，号 啕大哭着，又一次冲出了家门。 大胜家夜里煮穿山甲的气味，附近家家户户都熟悉。有人一大早就报警了。 警察仔仔细细搜查了整个屋子，没收了所有的穿山甲肉、血和甲片，就连掉在地 上的那片好像有个笑脸的脏甲片也没放过。警察好好地批评教育了大胜一通，宣 讲了一番穿山甲快要灭绝的道理。最后，大胜交了200块钱罚款，才没被警车拉 走拘留。 6 白忙活了一夜，被罚了款，还把儿子重重地得罪了。大胜扫兴地想，真是偷 鸡不成蚀把米。儿子这次也太疯狂了，以前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大胜越 想越心惊。 大胜垂头丧气地去共善堂上班。一进门，班长就埋怨他怎么迟到了半小时， 让他赶紧去后院卸货、拆箱，这是一批加急货物，药店那边赶着要用。 卸下来的两口大货箱上，整整齐齐地贴着封条，盖着绿野市林业局的公章， 里面装着有合法来源的穿山甲鳞片。 大胜木然地把箱子拆了，按着惯例，把穿山甲片分装成小包装，小心地码在 精致的玻璃容器里。 他愣了一下，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前，赫然躺着一片脏 脏的鳞片，两个圆圆的小孔，一道擦不去的暗红色划痕，就像一个弯弯的笑脸。 “唉，儿子啊！”大胜忽然想放声大哭一场。 大胜假装掉落了几块鳞片，蹲下去捡。他把笑脸鳞甲握在手里，悄悄塞进了 鞋缝。 他站起身来，把眼泪硬吞下肚子，心里默默地对儿子说：“原谅爸爸吧。我 再也不干这种事了，我发誓。”（完） 伊雁声按：用理性破除迷信。如果你觉得此文能够帮到穿山甲，请传播（抱 拳） (XYS20190217) ◇◇新语丝(www.xys.org)(newxys.com)(xys10.dxiong.com)◇◇